第 10 章(1 / 2)

程敬桥先生·思君十二时作者:码字员七十三

第10章

这也倒罢了,也就隔了一周的功夫,梁易文一觉醒来时,竟是在百乐思那位当红的歌女家,丝绸的睡衣,法国的香水,“梁二少一醒来,心里大叫不好,昨天晚上和前几个晚上一样,在百乐思散了好些钞票,竟没有回自己家。床上玉体横陈,梁二少爷没想明白这是不是她的娇妻。倒是大清早一眼就瞅见了床边的大波浪长卷发,才想起来自家娇妻是娇俏的短发了。”

《京津晨报》写的就跟自己亲眼看见似得,记者如果不是梁少爷肚子里的蛔虫,根本难以让人明白,何以一篇娱报里,全是梁二少的心里活动,此处“心叫不好”,那处“暗暗懊悔”,再而“三心二意,自认生得俊俏,也不怕讨不来老婆”了。

一篇新闻写成这样,记者倒没有被拖出去打板子,反而一下在老百姓里炸开了花。年初的归国英豪,一步堕落到纨绔子弟中间半个磕绊都没有打,神奇的是虽有一小撮女孩子大呼上当受骗,痛斥梁易文形象崩塌,和燕园里在讲台上才高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堕落到这一地步,私下里传出“二少爷被人下了蛊”的话来。说是少年成才过早,英年太过于风调雨顺,遭人妒忌,而被暗算。又说梁二少七魂六魄在战场上的时候就散了,阎王本来那时候就要取他性命,但却被他逃了一时,现在从鬼门关逃回来,便遭了逃魂魄断命的恶灵要他断送前程折断阳寿,更有说他在冤魂无数的战场上呆了四百多天,早被无数小鬼吞噬心智,现在不知道是哪个酗酒嗜赌的恶鬼附了梁二少的身,若不尽快去除,总有一日殃及他的性命。

有鼻子有眼的,说的本来就六神无主全然摸不着头脑的梁父和郑外交官都快要相信了。那聘礼往回一送,报纸上说,“郑先生,怕依附于梁二少的恶鬼伤及郑小姐,两家就此断缘。”

先前梁家里还吵架的,梁父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骂人。后来梁二少一股脑倒下去,发了高烧,烫的小姨娘都在旁边捧着湿毛巾掉眼泪。

事态至此,梁易武立在他亲弟弟的房间里,万分糟心。窗帘合着,大夫给他弟弟扎了好几针,扎的手背上一团青一团紫,看的人很不忍。他与梁易文,是他们家唯一一对同父同母的兄弟,他的父亲娶了第二任老婆时,他弟弟才一岁多,是他每日牵着梁易文,和他们母亲在异国他乡讨生活,其中艰辛不表可知。再后来回了国,家里又添了弟弟妹妹,小姨娘再嫁进来的时候,他一度对自己父亲失望透顶,可梁易文却劝他,说,人各活各的,父亲也是人,你不该插手他的事。

梁易文病在这儿,订了婚的新娘没了,名声更是一塌糊涂。他都恍惚要记不得,这满不在乎、无法无天,把自己糟蹋的全然不是东西的梁易文,就在去年还是个妥帖的傻小子,每日欢欣鼓舞地期待着去上学,读书的时候认真的连饭都顾不得吃,连来花园浇花的那个还未成年的小花农都受他的影响,浇完花便在后院等他,梁二少就拿一本书去,教那十六岁的孩子认字。

他弟弟从不是这样的,从没有这样,失了心,没了梦,把早前的憧憬和热爱都葬送在了酒里。

梁易武想起来,自己一直没舍得扔的那沓书信。

丝绒的带子扎了个漂亮的结,书信上工工整整写着,[程先生亲启]。他第一次在邮局拿到这些,还只是邮局人图方便,把梁易文漂洋过海来的东西,全部包在了一个盒子里。打开之后,有的信写给他,有的信写给朋友,有的又是为其他人带话的。他把给别人的都送出去了,只有这一沓给程敬桥的,梁易武翻了那本日记,问惊不惊讶,他的确惊讶,可他惊得却不是梁易文有这心思——而是这心思太真了。梁易文知道他弟弟向来喜欢程敬桥,也些许知道点那喜欢——和普通的喜欢——似乎不太一样。可他却不知道,能喜欢到这个地步。梁易武深知其中的错,他狠了狠心,把那一沓信,和一本磨破了边角、写得满满当当的日记本,一同都压在自己抽屉的最底部。

第二件事,还是关于梁易文。

梁家二少折了名声,从一个难得的英才,堕落成花天酒地的浪荡子,倒也罢了。可没过多久,梁二少又赢回了自己的名号——可赢得很是不要命。

秋末的天已经凉了大半,半个脚踏进冬天的京津,湖面被寒风吹起涟漪。梁易文的腿伤折磨着他,入了冬后寒冷带着湿气,钻进他钉着钢钉的骨头里,冬入得越深,他的腿就越疼,可他又不愿让自己跛着走的,所以使得力更大,走得更多——能疼着就疼着,腿疼了,胸腔里就好过些了。注意力最好是能都被转走,让脑子里的神经都往腿那儿去,就不必想些其他的。

秋风萧瑟,梁易文立在公园里,湖边三三两两的行人,玩闹的儿童,坐在椅子上说悄悄话的小情侣,梁易文什么都看不进去,点了根烟,立在那儿发呆。眼角却瞅到一个估摸不到四五岁的小孩,在湖边抽了一个柳条,又用柳条装作鱼竿,往湖中心甩。梁易文只看了那孩子两眼,就听嗵的一声,孩子掉进去了。

梁易文想都没想,丢了烟就扎进湖里去了。

秋末冬初的湖还是冷,水不算深,却是软泥底的荷花池,他脱了呢子大衣跳进湖里,腿也顾不得疼,水也顾不得冷了,等他在水底终于抓到那孩子,他自己却踩进了湖底的泥里,怎么都挣脱不开。他只好把孩子托举起来,一旁立刻有其他汉子下了水,一把捞住孩子。

而梁易文下一秒就松了手,陷进泥里,沉下去了。

再救上来的时候,医生说梁易文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梁父急忙忙回来,就看到梁易文挂着吊瓶,额头滚烫,又隔了两天梁易文醒过来,腿上肿起了一片,子弹打穿的地方发了炎,他自己的肺也发了炎,咳得像要把内脏吐出来。

要入冬了,梁家人愁眉不展。报纸上这一次又开始写梁易文的好话了,可这次夸的再好听,梁家人都没心情看了。郑小姐也来看望了梁易文一次,听说他又要做手术,带了好些水果和点心来,梁易文躺在阳台的竹藤椅上,看到郑小姐来了,只是笑。郑小姐来了便坐在旁边,过一会儿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梁易文去擦她的眼泪,说,“你也太心软,都是我不好。”

医生给梁易文安排手术,而梁父张罗着在西南方买房子,说云南冬天气候好些,易文手术做完,就去云南养着。赌要戒,酒更要戒,烟也不能再抽了,咳得简直让人心疼。梁易文生了病,忽然间温顺了许多,稍微又有点先前的影子了,他听着父亲的话,也只在椅子里摆手,说,哪有那么多规矩,活着高兴不就行了。

梁父听了就数落他,“活着高兴就行,那你倒是活着高兴啊?你看看你,苦大仇深的,跟我们欠了你什么似的,可问你要什么,你又说不出!”

梁易文急忙投降,“爸~您可让我清净点儿吧。”

梁易武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抽烟,天黑了,很多事情他都闹不明白。小姨娘看见他,招呼他快进屋里来,“快进来罢,外面多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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