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人们才发现,展皓其实跟他爹并没有差太多,出手也是讲究十成十稳当的。只不过他比他爹能耐,有野心,而且内敛狡诈,令人猜不透。
苏杭业内人都说,跟展皓谈生意有个讲究,“三不”——不能看他眼睛,不能先开口,不能高姿态——都知道,但是真能做到的没几个。大多人第一眼就被他的双瞳给摄进去了,剩下少数人,不是被他的气势镇住,就是被他的气定神闲磨碎了脾气。
人说,展家几代恭谦,到了这一辈,却养出了一条毒蝮蛇,怪不得说是鬼子。
“我照你的意思,把跟那几个老家伙的约给解了,你猜他们说什么?”
展皓坐在大堂里,正对着开敞的门口,迎着微微的凉风,缓缓睁开了眼睛。院子里是几株雪白的碧桃树,树下长着一丛丛卷丹。
他偏了偏脑袋,侧个耳朵过去,哂笑一声:“是不是说,妖差魔遣的鬼子,也不过如此。”
李非常在一旁勾起嘴角,扇子收起来在下巴上一点,颔首道:“不愧是大老板,真聪明。”
展皓脸上露出个冷笑,伸出手指在茶杯盖上若有若无地划弄:“不过使个小计,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说完,他抬起眼看向李非常,面无表情地问:“你那边的进度怎么样?”
李非常走到他手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的眼睛说:“裴师父已经答应了,现在就等着把兴化的店挪来这边。那裴君荣还真不好伺候,你以后跟他接触,估计得花一番力气。”
展皓闭上眼,嘴角不以为意地勾了一下。李非常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线条奇崛的侧面——从他平滑的额头,到鼓起的眉弓、纤长的睫毛,继而是高挺的鼻梁,嫣红的嘴唇。
展皓的鼻子很特别,且好看。李非常特意去问过面相先生,知道他这鼻梁是叫驼峰,算得上是沉稳平顺的福相,可那隐隐透出三角形的鼻头……先生说了,蛇吻,仇心重、性子冷,寡义薄情,是个克妻克友的相。
然后李非常就叹了,展皓这人,果然还是碰不得。
神相齐四刃也曾掐过展皓的八字,说他命格里带个聚宝盆,专敛别人的财,旺自己的气。彼时骸海事成,仇朗行和李非常打算跟着展皓做他手下的掌柜,展皓应允了,却把他们打发到了常州府隔壁的地儿去。仇朗行还好,老板说话了,他就去呗,李非常则心里打着小九九,问他说怎么不让我在常州府做事?
当时展皓似笑非笑地说,因为我没把你们当自家人。到时候,你一分钱也赚不到,还得被我坑得一穷二白。
李非常时常在想展皓口中“自家人”的意义。他去过展家大宅,展家上下十几个丫鬟仆从,他基本上都认识,跟钟叔更是熟悉。一次跟着钟叔去渔场,他曾在马车上问过老人家,展皓成日里面无表情,谈生意赚钱财,为的到底是什么?他不需要养家,才十几个下人而已,没必要花这么大工夫。他也不需要养情儿,因为他根本没有情儿。
当然他也不认为展皓是个喜欢钱财的人,金银虽好,多了也是个麻烦。
当时钟叔就笑了,脸上堆起皱纹。他说,少爷这是没事儿可做呢,现在他心里,最要紧的那一块是空的。等哪天他碰见了对的人,心里头满了,就不会总是闷头做生意了。
——这是不是就是“自家人”的定义?
李非常在想,展皓心里是不是有好多个一圈套一圈的圆格子?哪个人在哪一层,明了清晰,从来不会迷糊。最里面的三圈是“自家人”——第三圈是身边的钟叔,丫鬟和仆从,第二圈是爹娘,展昭。而最中心的圆……现在还是空的。
还是空的就好。
晚上,展皓睡在李家的客房。他认床,换了一个地方就睡意全无。若是以前的他倒是不怕,因为已经习惯失眠了。只不过因为前些天睡得太好,现在突然睡不着了,又开始有些不习惯起来。
展皓坐在窗前的椅子里,在黑暗中静静婆娑着手里的夜明珠。他把珠子举到眼前,微弱的光线照进眼眸里,映照出一小片莹白的区域。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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