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小楼门庭若市,挤挤挨挨着的都是些华服公子,带着三三两两的下人仆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门口那边一群人挤作一堆,一些人想进去找不到通路,忍不住气嚷嚷地高声大骂。
听见吵闹,殊梅拧起眉顿住身子,踮起脚尖往那边看。枯叶见她身量不够,就也往那边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人群中央带头闹事的那两个公子哥儿,可谓熟人——燕衡和燕祁。
两人不知是起了什么争执,燕衡脸色有些不好看,青白青白的,嘴唇用力地抿成一条线。燕祁则气势汹汹,吊着眼角盛气凌人地瞪着他,脸颊隐隐发红,衬得他妖艳的眉眼越发蛮横浓艳。周围一些人似乎是在劝架,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一会儿看看高大俊朗的燕衡,一会儿又不怀好意地看看妖艳刁横的燕祁。
殊梅伸了一会儿脖子,可还是没看清前边的情况。于是她拽一拽枯叶的袖子,低声问:“金生喜门口出了什么事儿?”
枯叶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带着她往街的另一边绕了过去。渐渐远离人群后,殊梅才听见他说:“燕家兄弟在门口吵架。”
“燕衡燕祁?”殊梅怔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个鄙夷的冷笑:“呵,那个败家子,没本事又要强出头!”
枯叶听她这样骂,不禁拧着眉低声问:“这金生喜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多有钱人?”
殊梅冷笑着哼一声,说:“千金散尽,众生迷途,是以为喜——金生喜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苏杭这一片最大的赌坊。你别看它门面小,进去之后,那才是别有洞天,叫你太子进太监出,败尽家财。”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俩兄弟嗜赌?”枯叶偏头盯着殊梅,眼神有些怀疑。虽然燕家在生意上跟展家是对头,但是他之前跟踪过燕衡两次,似乎还是个比较正派的人。
“燕祁嗜赌,燕衡倒是没有,只可惜啊,现在燕家已经不是他当家了。”殊梅冷笑着说完,好一会儿,脸色才渐渐恢复之前淡薄的样子。枯叶一半了然一半疑惑地收回视线,心里还是有些不大清楚。说实话,他是觉得燕衡看上去更有本事的,性子比燕祁沉稳许多,而且一表人才,又是长子,燕老爷没道理让次子上位……
殊梅拽着枯叶走着走着,无意间扭头瞥见了他垂眼思忖的神情。她轻轻地哼一声,冷冷地拉长了声音,嗤笑着道:“岑弟弟,你知道我们少爷为什么那么讨厌燕衡么?”
又一次听见她对自己的这个称呼,枯叶脸上不禁郁闷地撇了一下嘴角。不过他也确实好奇这个事,于是没一会儿就抬起眼,摆出了“愿闻其详”的姿态。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城南的大门,两旁的房舍被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取代。殊梅松开他的袖子,手臂松弛下来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双眼沉定地望向前方。
“少爷小时候,第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他作‘鬼子’的,就是燕衡。”
展皓是展天行和殷兰瓷收养的孩子,他的生身之母是展家的邻居,早已经去世了,尸骨流落在外乡,后来被展皓寻回,就葬在常州府南郊。
展皓从一出生就知道,对他们这一族而言,女人不过是个传承的工具。父亲只是需要有个能继承岛主血脉的孩子而已,至于这孩子是哪个女人生的,并不重要。
展皓能够记得,他的娘亲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身子瘦弱,其实并不适合生产,这也导致他小时候体弱多病,稍微有个伤风,很容易就发展成高热昏迷。所以展皓其实也曾经怀疑,父亲对母亲,是不是……有些许的喜欢呢?所以才会不顾这些原因,选择跟她生儿育女?
这是小时候的想法,长大一些之后,展皓就觉得……这不可能。一个男人爱上了人,就会想尽办法陪在她身边,就会千方百计地对她好,而不是狠心将她丢下,让她独自面对生活的艰难和心酸,让她在无望的寻找中独自死去。
当年,展皓的娘在生下他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展皓知道她是找父亲去了,也知道她一定找不到。他没见过母亲,但是脑海中却残留着父亲对她的印象,不过也模糊不清,只记得她面容温婉,眉眼清秀。
其实心里也没有特别想念,但就是一日也忘不掉。
就这样在心里装着这许多的事情,与生俱来的使命,祖先父辈们迷迷糊糊的记忆,或仇恨或惆怅,生活怎么可能平淡单纯?展天行说他总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不像个孩子。有时候殷兰瓷带着他出去,邻居街坊们就会指指点点地说,啊呀,这娃哪像个小孩儿啊,阴沉沉的,跟索命鬼一样!有知道些事情的,就说,这不是展家的娃,是原来那个纺纱女鬼孕的!是个鬼子呀!
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每次殷兰瓷听见都会瞪着眼睛狠狠地骂回去,双手把小展皓搂得紧紧的,嘴里不换气儿地骂。一来二去,那些长舌妇就也不敢多嘴了,只是这说头渐渐在私下底散播开去,没出几天,常州府一多半的人就都信了这个说法。明里还说展皓是展家大公子,但暗地里其实都叫他鬼子。
那时候燕衡也还小,就比展皓大两岁。展皓七岁上私塾,坐在学堂里总是安安静静的,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燕衡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小孩儿跟别的人不一样,那像一湖幽泉般的双眼,平静、透彻,仿佛能看透一切,凡尘里任何事情都打扰不到他。有时候上课,看见他双眼望着窗外,窗外有一只红嘴雀,或者两只蓝绿色蜻蜓,又或者一阵风正吹过。越看,心里的悸动就越按捺不住。
然而恨意往往由爱而起。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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