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万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嗯,是我太不分轻重了,明天我就把这个搬回去。”
“也不是说不让你雕……只是琢玉这事儿太花时间,我爹请你来是当掌柜的,又不是琢玉师傅。”说着,方秋把玉件放到了工床上,抬脸看向他:“你现在有空么?师傅们都在忙,要不你来教教我?”
心上人主动要求自己指导,万淳自然是十分乐意:“好啊,只不过我也是个门外汉,教得不好,展少爷别怪我。”说着,他拖了张凳子坐过来,跟方秋隔着一尺的距离,微微倾着身,脚下踩动踏板,手里沾了金刚砂抹在玉件上,凑到转动起来的坨子上打磨。
见他动作熟练,方秋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早几年就在我家名下的玉器行玩过,不过后来被我爹骂了,就没再继续摆弄。这俩月在庄子里转着,手有些痒,就跟师傅偷学了几手,不忙的时候来雕两刀。”说着,万淳抬眼冲方秋微微一笑,随即又低下头,细细地将玉料尖锐的地方打磨光滑,免得伤了心上人的手。
方秋被他的笑颜晃了一下,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但对方偏又坦荡自然,他也就不好太端着距离。一会儿将玉料打磨好了,万淳递给方秋,一手拿过几件刀具,细细地开始给他讲解琢玉的步骤,以及对应的工具。
此时工房里回荡着混沌而细小的杂音,就像夏日远山里缠绵不休的蝉鸣一般。方秋垂着眼,仔细地听着万淳的讲解,青年男人低沉和缓的声音好似经过铜钟的震荡一般,音纹磁性而温润。在这秋日的下午,阳光将院子里的温度烤热了,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轻飘飘的玉质粉尘从挥动的刀尖逃逸而出,飘摇着,旋转着,在金色的光线里缓缓蒸腾,最后落在青年人乌黑发亮的长发上。
正伏案工作的唐老师傅抬起干瘪的眼睛,懒懒地看了正低声讲解的万淳一眼。两个年岁相近的年轻人,两人都平和美好,只不过一个冷淡些,一个温厚些。排排坐在一起的背影,都微微前倾的身子,甚至是低垂的脑袋……看起来都是那么和谐,就像两株相对而开的鹤望兰。
疏离又美好。
那天晚上,方秋用盒子提着坨青白的玉件回了展宅。彼时展循刚吃了饭,正在逗沅荷的儿子玩,见哥哥这么晚才回,立即抱着小家伙迎了上去:“哥,你哪儿去了,我们还一直等着你回来吃饭呢。”
“嗯,在玉器行待得久了,被老师傅强拖着吃了顿饭。”方秋有些疲惫地冲他笑笑,手上将木盒换了一边,继续往偏院走。展循跟屁虫似的抱着个小娃追着他,纠缠不休地问:“你提着的这个是什么?看着怪沉的。”
“这个啊,是我给阿爹准备的生辰贺礼,一件玉雕玩意儿,刚开了料。”说着,方秋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脸,无奈地道,“好啦,你别跟着我了,我回房还得接着雕,忙着呢。”
“……哦,好吧。”展二少乖乖地应了,有些没趣儿地抱着小娃往回走。方秋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推门之前扭头看一下他,脸上露出个无奈的笑,随即静静地进了房。
这个弟弟,总是对他特别关心,随便一件事都要扯个半天。方秋默默叹一口气,心说今天竟然跟那个万淳待了好几个时辰!虽然两人只是规规矩矩地说琢玉的事儿,但若是让阿循知道了,肯定免不了一通猜测——这家伙总有“哥哥被夺妄想症”,对他那些痴男怨女的追求者戒备得不行,到时候再把万淳当成特别关照对象那就不好了。
说起来,万淳这人跟那些家伙真的不一样,方秋总感觉……他好像并不是很迫切地要接近自己,言语行为之间很是有礼,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而且,虽然他在苏州已经两个多月,可是两人愣是没有碰过一次面!若不是今天自己去玉器行,指不定得到年尾查账的时候才能碰到。
难道他就没想过主动制造机会来接近自己么?就像其他那些人一样?想着那些恨不得天天在自己眼前晃荡的追求者,方秋心里又无语又疑惑。想了一会儿,觉得万淳可能就是那个性子,两年前在万家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么,不主动争取,也不是那么所谓。
……说到底,他对自己,应该也只是普通程度的仰慕而已吧。
想着,方秋淡淡地撇了一下嘴角,随即从盒子里拿出刀具,开始细细地琢磨起眼前的玉件来。
往后的几日,当处理完老爹布置给自己的事务之后,方秋就会带上东西溜溜达达地去玉器行。唐老师傅的玉观音已经雕好了,想休息几日不接活儿,就在一旁指点方秋琢玉。
万淳的茶树没有搬走,还是放在工床上,不过也没见着有什么进展。万掌柜这几日都很勤快呢,穿得人模人样,笑眯眯地在前堂打点迎客。方秋每次进来都能看见他,然后这厮就会笑得跟只狗儿一样——于是方秋就又疑惑了。这笑容,这眼神,分明是很喜欢很倾慕,可他怎么……就那么恭敬平淡呢。人说喜欢上一个人会身不由己、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一般,怎么他这么坐怀不乱?
心里虽说疑惑,但方秋也并不表现出来,看上去依旧平淡。两人之间虽说也会有些对话,但也都是没什么实质性进展的闲聊,气氛倒是还好,平和静谧,温暖从容,是秋高气爽的样子。
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中秋,方秋手里的玉件还是没能出来个像样的形状。一开始万淳跟他说雕只鸟儿,方秋就真雕鸟儿去了,不过想象的和现实有点儿差距,他想雕白寿带呢,结果……现在看着,倒是像麻雀。
下午时候,万淳转悠到工房来看进度,眼睛一瞟,看见展大少坐在窗前的工床上,正对着个小东西冥思苦想。本来带着他的唐老师傅雕白菜螳螂去了,琢玉新手展方秋无人指点,一下子没了思路。万淳见了便踱步过去,眼里刚看清一只小鸟儿的形状,方秋在郁闷之中惊觉他走过来,觉得丢脸,就伸手将玉鸟儿捂在了手下:“……不准看。”
见他害臊,万淳不禁一愣,心中一荡,整个胸口都骚动起来。此时的展大少对着阳光,透过窗棂的光线一道一道的映在他脸上,将他的脸颊照得红扑扑、俏生生。再配上那略带紧张的躲闪神情,看得万淳是通体酥麻、呼吸不能。
“……本来说雕个好看的鸟儿,结果成了麻雀。”方秋郁闷地低声嘀咕着,有些不高兴地伸手将鸟儿攥进了手里。万淳看了他许久,半晌,拖过一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大力控制着心中的澎湃,道:“有你这份心意,即使是麻雀,展老爷也会喜欢的。”
第2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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