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罗特希尔德家族所重视的,是这种经济自由对乾国人的解放的重要意义。在《点时斋画报》所译之书论及西方有经济自由,有“乃至民生安业之事,大抵任民自为,而不过问”之言,总理衙门大臣、礼部侍郎郭筠仙读后感慨万分的写道:“读此,则知东西立国之相异,而国民资格,亦由是而大不同也。盖西国之王者,其事专于作君而已;而中土帝王,作君而外,兼以作师。且其社会,固宗法之社会也,故又曰元后作民父母……下至守宰,皆以其身兼天地君亲师之众责……卒之君上之责任无穷,而民之能事,无由以发达……而其于国也,无尺寸之治柄,无丝毫应有必不可夺之权利”。因为没有经济自由,只能事事仰承官府旨意,公民权利就失去基础。
这些巨大的改变,已经为罗氏家族“第六帝国”和以陈氏为代表的海外十三行“第七帝国”进入乾国奠定了基础。
尽管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林逸青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清醒的意识到,由于中土传统观念中把公私之分视同善恶之别;加上屡仆屡起的乾国近代启蒙运动远未完成自己的历史任务;经济自由的极端重要性,还没有被乾国的广大知识分子深刻认识,很可能在日后出现反复。
他的改革之路,仍然并不好走。
“现在归国发展虽说已经是时候了,但‘夷夏之辨’这块儿,我们还是要当心。”陈廷轩久历风雨,一下子就说出了重点问题,“‘丁戊奇荒’前车之鉴不远,不可不慎。”
林逸青当然明白陈老爷子为什么要提到“丁戊奇荒”。
“丁戊奇荒”是一场被朝廷官员称之为“此千古奇灾,是铁石心肠亦当泪下”的大*饥荒:从9076年到9079午,整整持续四年;囊括山西、河南、陕西、直隶、山东五省,波及苏北、皖北、陇东、川北;上亿人受灾,至少1千万人饿死。其中尤以9077、9078年为最烈,因其两年干支纪年分别为丁丑、戊寅,故而称之为“丁戊奇荒”。
这场饥荒,对财力困窘的大乾帝国政府而言,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传统农业帝国下的“荒政”早已在圣平天国之乱后被肢解得支离破碎,近代社会救济和保障体系又远未建立。但吊诡的是,如此惨烈的饥荒,前后四年,虽有不计其数的小规模民众暴动,但最终竟然没有一起暴动发展成传统意义上的“农民起义”。在政府控制力无法深入社会最底层的这个时代,这简直是个“奇迹”。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迹呢?
灾荒真正的起因是鸦片种植本土化。持续的大旱固然是饥荒最重要的原因,但*的权重同样不容忽视。9059年朝廷颁布《征收土药税厘条例》,国内鸦片种植由此合法化。短短十余年之后,山西农民“弃田之半以种罂粟”,而且因为种罂粟比种粮食挣钱,“往往以膏腴水田遍种罂粟,而五谷反置诸硗瘠之区”,到光旭初年,山西已成为乾国本土鸦片的重要产区。御史刘恩溥说山西的状况是“数十万顷膏腴之田,几无树艺五谷之土”;时人估计:“自罂粟盛行,每县之田种罂粟者不下十之三、四,合全省土田计之,应占十五万顷”。张芝栋调查后也说:山西遍地种植鸦片,“几于无县无之”。
大量的耕地和劳动力转移到鸦片种植上去的后果,是山西本省粮食产量迅速下降。《申报》当年就曾分析过:“山西自广种罂粟以来,五谷所产渐少,民间毫无盖藏,一遇旱荒立见奇拙,此尚谓害而不由于罂粟,其谁信之?”
鸦片种植的泛滥,虽以山西最烈,但并不是山西特有的现象。同属灾区的河南、山东,也是本土鸦片的重要产区。最终,这种畸形的农村“经济发展模式”,导致灾荒时期民间难寻储粮大户,自然那种抢大户的现象也就发生不了了。
由于灾荒太大,官府又无力救济,在乾国的西方传教士开始出头在各个灾区赈灾,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却立刻引起了乾国传统士大夫们的警觉。
一位士绅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写道:“(得知洋人赈灾的消息)深惧敌国沽恩,异端借肆,不能无动于衷。顾以才微力薄,莫可挽回,耿耿之怀,言难自己。”很快,士绅们开始怀疑洋人赈灾别有所图,“西人在山东赈灾,打的是救灾恤邻的幌子,暗地里干的是收拾人心的阴谋。若不采取措施,恐怕会导致民心流失,异教横行,终为中土之大患。”
士绅们向官府建议,应该在赈灾问题上与洋人展开竞争战斗,“跟踪济赈”,追踪洋人救灾的路线,以赈灾对抗赈灾,非如此不足以防止洋人骗走国人的民心。他们认为,这件事情是所有有良知的爱国士大夫所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在士子们看来,抵抗洋人借赈灾收买人心的首要之务,是与传教士在收养饥荒受灾儿童方面展开竞争。“东省灾后,子女流离者不可计数,为他族收养者,闻有数百名之多。窃恐人心外属,异说横行,为邹鲁之大患……”
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他们主张“急则治标”,这个“标”就是儿童,理由是儿童智识未开,情窦未通,更容易被异族蛊惑。他们激动地写道:眼看着这些儿童被洋人驱入“陷阱”之中,再也不能重新做人,但凡有血气者,“能无锥心肝、竖毛发,亟图补救哉!”
类似的倡议在朝廷士大夫圈子里获得了普遍的认同。“西人想要领养饥荒孤儿,那是万万不可。……我们若能多收养一名,则少一人入教,功德尤其大。”
“小孩饿死尚是小事,为天主教诱去,则大不可,能否引之出堂,亦宜酌量,事却甚好。”
有了士大夫们的支持,士绅们的赈灾行动随即启动。但他们实际上并不认为自己发起的这一活动是赈灾活动:“此行乃为敌夷,不为赈济。赈济则以仁存心,当念亲亲仁民之意,敌夷则惟知大义,虽捐麋踵顶,有所不辞。”也就是说: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抵抗夷人,而不是为了赈灾;赈灾讲究的是仁心;抵抗夷人讲究的则是大义,为此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工作开展每遇到困难,士绅们也往往以此来鼓励自己:“生平灭夷之志,刻不能忘,……(如今得此机会)而交臂失之,则身存实死,天下不必有此人。”(未完待续。)
第九百九十六章破枷不易
第九百九十六章破枷不易